於大娘是真的熱情, 而且還格外的強硬，李家婆子到底還是沒能拗過於大娘，就只得去向李君懿稟明此事了。

李君懿對尋常人和事都不是那般的在意。聽於大娘說要請客吃飯, 李君懿並無太大異議。

他見過於家人, 對於大娘的脾氣和秉性也有一定的了解。知曉於大娘就是這般的真性情, 他自然不會拒絕。

加之他和於書楷是真的好友, 李君懿自己沒把於書楷當外人，會特意提點於書楷的文章，也會將自家宅院借給於書楷住。相對應的, 他對於書楷也不會見外，於書楷的娘便是他的長輩, 他一樣要敬重。

得了李君懿的準許, 李家婆子當即松了口氣, 也沒真的什麽事都不做, 而是特意跑去幫於大嫂和於三嫂一塊準備起了晚飯。

相比許小芽，於大嫂和於三嫂都是愛說話的人。一頓飯的功夫，兩人跟李家婆子著實聊了不少事兒，互相之間儼然快要成為熟人的節奏。

李家婆子雖然不愛八卦, 但正常的閑話家常她也是很擅長的。跟於大嫂和於三嫂兩人聊天，她一開始還會註意言辭，多多少少都有些顧忌。但是到了後面，她就沒什麽負擔了, 該說什麽就是什麽, 再不藏著掖著。

主要還是於大嫂這個人太真實了。絲毫沒有半點的隱瞞，嘰嘰喳喳就把於家人的事情都給抖露了出來。其中說的最多的，便是於書楷這個四弟是如何如何厲害，許小芽這個四弟妹是如何如何實誠。

於書楷如何厲害, 李家婆子親眼見證，心下有數。對於大嫂的諸多誇讚除了點頭還是點頭，言語間諸多附和。

而提到許小芽的實誠，於大嫂難免就提到了許小芽的娘家，再就是許如心這個親姐姐，以及於、王兩家的恩怨。

李家婆子之前就有聽聞許如心從小到大都欺負許小芽，這會兒才算是徹底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煞那間，李家婆子對許如心乃至王錦言都徹底沒了好感。

都什麽人啊！逮著於娘子善良就好欺負是吧？這也就是於娘子命好，陰差陽錯嫁進了於家，以後才可勁兒的享福。

反倒是那個許如心，眼巴巴盼著嫁給王錦言，還當自己能有什麽金窩銀窩的好日子過。結果呢？而今的這一切啊，都是報應，老天爺都長眼睛看著呢，才不會讓許如心這種心腸歹毒的人一直得意下去！

“咱們這次來帶了好些自家的臘肉和雞蛋，都快嘗嘗，味道可正宗了。”飯桌上，於大娘很有主人家的風範，一個勁的熱情招待道。

“四弟，這些臘肉是幾個舅舅送來的。說是你愛吃，李學子也喜歡吃，讓咱們一並都帶來。”於大嫂補充道。

“對，你幾個舅舅這事做的挺靠譜，可算沒丟人。”於大娘這人，有時候是真大方，有時候又是真計較。

如於書楷四月府試考完回到家，二話不說將家裏所有的臘肉都拿出去送人，於大娘就一句埋怨的話也沒說，著實大方。

反之，說到家裏的人情，哪怕是自己的娘家人，於大娘也是一肚子的不滿。哪有總讓他們於家吃虧的道理？她那幾個兄弟這些年是真的有些過分，說難聽點就是得寸進尺，就只知道占他們於家的小便宜。

也就他們於家的日子確實過的還不錯，否則她老早就跟娘家幾個兄弟翻臉不認人了！

不過這次聽說她要來五水縣伺候許小芽生孩子、坐月子，她娘家幾個兄弟竟然都送來了分量十足的臘肉，著實讓她高看了好幾眼。

“那就要謝過幾位舅舅了。”於書楷認真點點頭，回道。

“謝什麽謝？咱們這些年給他們送去的好東西可不少，他們合該多送點好吃的還回來。”於大娘撇撇嘴，話鋒一轉忽然說道，“這次還是占了老四媳婦的光，得感謝老四媳婦才對。”

“娘這話說的在理。要不是四弟妹有喜，幾個舅舅肯定想不到給四弟和四弟妹送來臘肉。”於大嫂嫁進於家這些年，還真沒吃過幾個舅舅特意送來的臘肉。今個是頭一回，她也覺得自己是沾了光。

於三嫂點點頭，臉上滿是笑容：“還要多謝四弟妹肚子裏的娃兒。這個娃兒來的正是時候，咱們一大家子可都盼著娃兒出生呢！”

“嗯。老四媳婦你只管安心養胎，旁的什麽事情也不必憂心。你們爹說了，男娃女娃咱們老於家都稀罕，你可別一個人躲在屋子裏胡思亂想，悶壞自己多劃不來？”於大娘是真的心疼許小芽，又怕許小芽凡事都悶在心裏不說，索性當眾表明了態度和立場。

在座這麽多人聽著，她自己說出口的話肯定是算數的。所以許小芽完全不必多想，只需要好好照顧自己就行。

許小芽本來也沒多想。生兒生女這事上，於書楷的態度比任何人都更早告訴她了。

跟於老漢和於大娘不一樣，於書楷更偏向要個閨女。按著於書楷的話來說就是，閨女香香軟軟的，又乖巧又貼心，懂事又孝順，多好！

但是兒子麽，又調皮又鬧騰，不管養在哪裏都免不了的上躥下跳，只怕日後還會是個混世小魔王，整個家裏都得順著他、怕著他……光是想想，於書楷就忍不住頭疼。

許小芽倒是覺得還好。如若真生了兒子，她肯定會好好教養的。而且相較而言，她想要這胎是個兒子。這樣她下一胎生女兒的時候，女兒就有哥哥護著了。

想想自己上沒有哥哥，下只有弟弟，許小芽自小就覺得很是遺憾。

不過如果是許家的哥哥，許小芽感覺很有可能又會是下一個許如心。如此一想，好像又不是那般的期待了。

不管怎麽說，許小芽一定不會讓自己的孩子經歷她的過往。不管這個孩子是兒子還是女兒，她一定會認認真真的寵著、養著、教著，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孩子步她這個親娘的後塵。

再者，還有於書楷在呢！

在許小芽的心裏，於書楷永遠都是她最強大的後盾。只要有於書楷在，她什麽都不怕，也什麽都不擔心。

乃至於自打來了五水縣，哪怕身邊沒有親人的陪伴和照顧，許小芽也始終適應的很良好。現下有了於大娘她們的陪伴，許小芽就更加安枕無憂了。

盡管李家婆子已經知曉於大娘對許小芽這個兒媳婦極好。可連孫子都不求的嗎？這般善心又大度的好婆婆，李家婆子著實意外，也大吃一驚。

李君懿倒是覺得還好。他去過於家，知道於家小一輩有好幾個男娃，而且都已經被送去鎮上讀書了。如若在這般前提下，於大娘還非要許小芽肚子裏必須是男娃，就很不講道理了。

至今為止，李君懿對於家人的觀感還算不錯。在他看來，於家人並不曾讓他失望，於大娘的態度亦是情理當中。

也只有這種相親相愛的家裏，才養的出於書楷這般灑脫的性子和率直秉性。某種程度上，李君懿是羨慕於書楷的。

於書楷活成了他想要的樣子，不管是依著自己的愛好寫出精彩的話本，還是突然幡然醒悟後起奮發認真讀書識字的決斷力，都精準的踩在了李君懿的點上。

固然李君懿學問足夠的好，也寫的一手文章，可李君懿不可能寫話本，也寫不出話本。而李君懿從一出生就註定了要專心讀書、認真寫字，全然沒有肆意玩耍、想偷懶就偷懶的自由……

跟於書楷相處，李君懿覺得很輕松，也很自在。這也是為何外人完全不能理解，他卻偏偏只跟於書楷成為了至交好友的原因所在。

也所以，一貫為人冷淡的李君懿會兩次應邀，第一次是前往於家恭賀於書楷考過府試，第二次便是此刻跟於家人同坐一桌吃飯。

這樣的氛圍並不會讓李君懿感到尷尬，恰恰相反，他會心生向往。

於家這邊氣氛甚是溫馨熱鬧，張家那邊就完全是雞飛狗跳了。

“你已經娶妻？”冷眼看著王錦言，張夫子的語氣實在不怎麽好。

他是真的很看重王錦言，才會那般用心的指導王錦言的學問，一心想要送王錦言一個錦繡前程，更甚至有意將自己的獨生愛女許給王錦言。

可張夫子沒有想到的是，王錦言居然給他送了這麽大一個“驚喜”！

站在張夫子的面前，王錦言微微低頭，心下幾經考量，到底還是點了點頭。

他自然看得出來，張夫子對他的看重和期許。正是因為看出來了，他才會格外花那麽多的心神應對張倩兒的癡/纏和無理取鬧。

眼看他已經走出一大步，連院試名次不是那般的如意都被張夫子輕拿輕放的揭了過去。未曾想，許如心偏偏在這個時候找了過來。

更沒有想到，張倩兒和許如心竟然在學院大門外大打出手，不但引來同窗學子們的圍觀，更驚動了張夫子。

這一刻，王錦言知道，他可能即將徹底失去張夫子的提攜。但是他無能為力，也想不出更多的言語來搪塞和推脫，一句辯解也沒有。

“你居然真的成親了？”張倩兒簡直要瘋了，捂著被抓傷的臉，嚶嚶哭了起來。

太欺負人了！王錦言怎麽可以騙她？她都不嫌棄王錦言出身鄉野，家世太差，王錦言怎麽可以這般對待她？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越想越委屈，張倩兒跺跺腳，轉身跑了出去。

“倩兒！”王錦言想要追出去的。可他才剛往前走了兩步，就被身邊的許如心給抱住了胳膊。

“夫君……”已然意識到事情嚴重性的許如心不再大喊大鬧，只是可憐兮兮的看著王錦言，紅著眼圈著實難過的緊。

剛剛在五水學院外的時候，許如心就猜到張倩兒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兒。此刻聽王錦言稱呼一聲“夫子”，許如心當即知曉了張倩兒對王錦言的重要性。

抿抿嘴，許如心是真的覺得很委屈。

她知道王錦言很上進，也很想走的更快、更遠。可同樣是出身上米村，於書楷怎麽就不用討好學院的夫子？難不成王錦言的學問還不如於書楷好？

於書楷就能堂而皇之將許小芽接來五水縣養著，她卻不能？她非但不能，還要被王錦言藏著掖著不能見人？

那麽下一刻呢？她是不是該識相點，早早將王錦言夫人的位置拱手讓出來，眼睜睜看著王錦言和張倩兒情投意合、有情人終成眷屬？

如若真是這樣的下場，她當初為什麽非要自尋不痛快的嫁給王錦言？明明王錦言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啊！明明王錦言比於書楷更加的有擔當，也更加的聰明和厲害，不是嗎？

雖然並不是許如心肚子裏的蛔蟲，可許如心此刻的臉色和心情，王錦言不用猜也能知道。

長嘆一聲，王錦言站定腳步，不再急著去追張倩兒，而是轉過頭看向了張夫子：“夫子，對不住，是學生欺瞞在先。學生今日先行離去，改日再登門致歉。”

“你等等。”張夫子生氣嗎？當然生氣。不但生氣，他已然暴怒。

但是，今日這事不能隨隨便便敷衍過去。王錦言是他好不容易才尋得的學生，稍加處理不好，他和王錦言來之不易的師生情分便也就此作罷了。

因著這般的顧慮，張夫子咬咬牙，拂袖而去：“你先隨為師去一趟書房。為師有幾句話要交代你。”

“是。”聽出張夫子的言外之意，王錦言雙眼一亮，恭恭敬敬的回道。

“夫君……”許如心頓時就緊張了，滿臉忐忑的看向王錦言。

“沒事的，我去去就來。”安撫的拍了拍許如心的手，王錦言緊跟張夫子身後離去。

留下許如心暗自握緊了拳頭，整顆心都跌落谷底，再無半分的溫度。

張夫子的書房，王錦言來過不止一次。不過今日這次，較之往日裏任何一次都更要讓他提心吊膽。

他很清楚，如若今日這一關過不去，他之前的那些努力和辛苦便將全部白費。張夫子實在不是什麽寬容大度的夫子，只看張夫子平日裏對於書楷的屢次針對就能看得出來。

王錦言自認沒有於書楷那般的厚臉皮，任憑夫子指著鼻子罵都能無動於衷。他很忙，需要更多的時間刻苦讀書，根本騰不出多的心神來應付任何一位夫子的刁難。尤其還是張夫子這麽愛記仇的！

“你打算怎麽做？”張夫子並不喜歡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的問道。

王錦言沈默了一下，雙手抱歉，朝著張夫子規規矩矩的行了一個很大的禮：“學生一切全憑夫子安排。”

“聽我安排？”張夫子嗤笑一聲，還真就給出了他的解決方式，“如若我讓你休妻另娶呢？”

又是好一會兒的沈默，就在張夫子不耐煩的準備揮手讓王錦言出去之際，王錦言開口了。

依舊是畢恭畢敬的聲音，王錦言越發埋低了身子，看不見臉上的表情：“學生謹遵夫子教誨。”

如此一來，反而是張夫子怔楞住：“你，你真的願意？”

“是，學生都聽夫子的。”擡起頭，王錦言面色堅定，語氣聽不出絲毫的勉強。

“好，很好！”張夫子突然就揚高了嗓門，哈哈大笑著重重拍了拍王錦言的肩膀，“有遠見、有野心，懂得取舍、顧全大局。錦言你以後一定能坐穩朝堂之上，為師很看好你。”

張夫子言語間的滿意毫不掩飾，王錦言心下松了口氣，跟著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是，他一定會走的很遠。屆時，誰也別想勉強他做自己不情願的事情，誰也別想阻攔他的腳步和前程。

“行了，凡事速戰速決，你先去處理吧！”得了王錦言的肯定態度，張夫子也不再為難，直接放行，末了也沒忘提醒道，“倩兒那裏，記得去好好哄哄。”

“學生知道。”王錦言點點頭，應了下來。

從張家出來，王錦言沒有立刻回五水學院，打算將許如心送去臨近的客棧。

“夫君，我身上沒有帶多少銀錢，住不了客棧。”出門在外，許如心不是不想帶銀錢，實在是她沒有。

初始嫁給王錦言的那段時間，許如心還想著王大娘肯定私下裏藏了私房錢。可是現如今的許如心已然老老實實的認清楚現實，不敢再對王家人抱有任何的期待和奢望了。

也是以，此次來五水縣投奔王錦言，許如心根本沒辦法帶足夠的銀錢，這才導致她這一路上吃苦遭罪尤為的辛酸和可憐。

如若不是之前來過一次，許如心不可能拿得出來這麽大的勇氣孤註一擲，獨自從上米村找來了五水縣。

但是似乎，她這一步又走錯了。她滿心以為，王錦言看到她的時候肯定會很高興。然而事實上，現下的王錦言最不希望看到的人就是她吧！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成為王錦言的絆腳石，許如心整個人都有些慌亂。

“沒關系，我有。”王錦言自打進了五水學院，就始終很賣力的讀書，很榮幸獲得了好幾次學院發放的獎賞。是以，王錦言是有銀子的。

唯獨讓王錦言不高興的是，他平日裏的考試名次都不錯，輕輕松松就能碾壓於書楷。偏偏府試和院試都輸給了於書楷，也不知道究竟是哪裏出了錯，著實讓王錦言慪火。

“夫君，咱們不能亂花銀錢，住客棧多貴呀！不如我也跟於家一樣，住在學院附近照顧你？”許如心並不想住客棧。她這次來，就沒打算再回上米村。一直住客棧肯定不是長久之計，除非她想很快就被王錦言送走。

“不用這麽麻煩……”皺皺眉頭，王錦言下意識就要拒絕。

“可是夫君，於大娘她們都來五水縣了。夫君應該還不知道吧，許小芽已經懷上孩子了。咱娘在家裏一直很期待，希望我也能盡快為王家開枝散葉。所以我才會不遠千裏找來五水縣，為的就是不讓娘繼續幹著急。娘年紀大了，身子骨又一向不好……”許如心說著就羞紅了臉，一邊摸著自己的肚子一邊滿懷期待的看向王錦言。

王錦言已經到了嘴邊的諸多言語不禁就打住了。

所以於書楷不但院試名次贏過了他，連生孩子也要早過他？

雖然從不想承認，可現下的於書楷已然成為了王錦言心中最在意的對手。

試想一個明明從小到大都處處不如他、始終未曾被他放在眼裏的人，突然就一夕之間越過他，並且搶走了他所有的風頭……怎能不讓王錦言介懷？

王錦言不但介懷，幾乎快要瘋魔了。只要一提到於書楷，他下意識就滿懷警惕和戒備，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此次亦然。許如心這邊話音落地，王錦言卻沒有立刻表態。猶豫再三，他帶著許如心尋去了五水巷。

五水巷在附近這一代很出名，很多學子的家眷都住在這裏。王錦言雖然沒有刻意打探，但他一直都知道，於書楷就住在五水巷。

很多次眼睜睜看著於書楷和李君懿同進同出，一塊離開五水學院，王錦言忍不住就艷羨不已。

他也想跟李君懿這樣的天之驕子成為至交好友。論才學、論品性，他哪裏比不上於書楷？於書楷根本就不配站在李君懿的身邊！

而今終於有機會來到五水巷，王錦言下意識就四下查看，試圖找出於書楷到底住在哪一戶人家。

想當然的，王錦言不可能單憑幾眼看過去就能找到於書楷的所在。幾經周折，他和許如心的運氣還不錯，順利在巷尾最深處找到了一戶人家答應出租自家院子裏的一間小屋子給他們。

因為不是獨家獨院，只是一間小小的屋子，連廚房都要跟主人家公用……許如心著實有些不滿意。

可眼下實在不是可以讓她挑剔的時候，加之這附近確實沒有第二戶人家願意出租，許如心唯恐王錦言一個不耐煩便不再陪她找房，只得委屈自己先行應下，就此落了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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